院外的靴聲踏碎積雪時,她才驚覺已過了子時。蕭煜掀簾進來,墨色云鶴錦氅上落滿了雪,抖落時竟簌簌作響。他身上帶著淡淡的桂花酒氣,混著雪的清冽,與往日的龍涎香截然不同。
“在寫什么?”他走到炭盆邊,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盆沿的刻痕,橘紅火光映在他眼底,“秋紋來過。”
不是問句,是陳述。沈靜姝放下筆:“你知道?”
“她出西角門時,驚蟄就跟上了?!笔掛夏闷鸹痼鐡芰藫芴炕?,火星子騰地竄起來,“那對耳墜,是尚服局劉嬤嬤的物件。她伺候過端慧皇貴妃三十年,親王滿月時,還是她親手綰的胎發?!?/p>
蟠龍親王。這四個字像冰錐扎進沈靜姝心口。她忽然想起蕭煜在冰湖旁的急救手法——掌心按在胸口三寸,頻率勻整如鼓點,那根本不是太醫院的路數,倒像《武經總要》里記載的軍中急救術,阮家軍當年行軍時,軍醫就是用這法子救溺水的士兵。
“他們的目標是你?!鄙蜢o姝忽然開口。
蕭煜抬眼望她,眸色深如寒潭:“算準了我會救那孩子。算準了我不會見死不救?!彼叩酱斑?,推開一條縫,雪沫立刻飄進來,落在他玄色中衣上,“阮家軍的傷科按壓術,整個京城除了我,沒人會?!?/p>
沈靜姝的呼吸驟然停滯。原來那句“不該屬于永寧侯世子的習慣”,指的是這個。蕭煜的生母,那位阮家軍參軍的女兒,終究還是把軍中技藝傳給了他。
“劉嬤嬤退休后住在城南,上個月親王府剛給她送了過冬的炭火?!笔掛系穆曇衾涞孟癖?,“他們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和阮家軍有牽扯,想逼我露出馬腳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辦?”
蕭煜轉過身,指尖拂過她鬢角的碎發,動作輕得像雪花飄落:“安心待在聽雪堂。賬冊要是悶,讓春雨找《嘉佑本草》給你看?!彼闹父箘澾^她耳后,帶著炭火的余溫,“剩下的事,交給我?!?/p>
沈靜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,墨色大氅在雪地里拖出長長的痕跡,轉眼就被新雪覆蓋。她走到炭盆邊,火箸撥開灰燼,底下竟埋著半塊玉佩——青玉雕成的蟠龍紋,缺了一角,正是柳氏當年送給安氏的生辰禮。
窗外的雪還在下,把侯府的飛檐、石獅、甚至冰湖的裂痕都蓋得嚴嚴實實。沈靜姝拿起那半塊玉佩,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。她忽然明白,蕭煜早就知道幕后是親王,他留著趙婆子,留著劉嬤嬤,不過是在等一個收網的時機。
燭火“噼啪”一聲,燃到了燭臺底部,露出里面刻著的“阮”字。沈靜姝握緊玉佩,指節泛白。這盤棋,親王落了試探的子,蕭煜接了,而她掌心里的羊皮卷,才是真正能定輸贏的棋眼。
雪夜更深了,聽雪堂的燭火卻亮了整夜。廊下的綠鸚鵡不知何時噤了聲,只有風雪拍打窗欞的聲響,像誰在暗處,輕輕叩擊著命運的門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