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簾被挑開的剎那,寒風裹著鐵銹般的血腥味灌進來,刮得臉頰生疼。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飄搖風燈里泛著青白死氣,眼窩深陷,顴骨上凝著層薄霜,頸間纏著的粗白布早被血浸成深褐,像條臟污的紅繩——竟是三日前被報投井自盡的張嬤嬤!
沈靜姝的指尖瞬間陷進掌心舊傷,刺痛讓她猛地清醒。她看得真切,張嬤嬤頸間傷口邊緣翻著血肉,是利刃劃開的斜口,而非溺水的窒息痕——分明是被滅口未遂,又被人推出來當殺招。
“少夫人,”張嬤嬤的聲音嘶啞如破鑼,混著喉間漏風的嗬嗬聲,渾濁眼珠死死鎖著她,像毒蛇盯住獵物,“老奴來接您……去該去的地方。”
幾乎同時,朱雀橋下傳來兵刃相撞的銳響,“錚”的一聲脆響后,是悶哼落地的聲音——阮家舊部與太夫人派來的殺手,已在冰面上纏斗起來。
電光石火間,沈靜姝非但沒退,反而往前微傾身子,袖中銀簪的尖兒悄悄滑至指尖,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能聞:“嬤嬤頸上的傷,是母親當年的護衛趙四所劃吧?他慣用左手,落刀總偏右三分,您這傷口的斜度,與他當年斬馬賊的刀痕一模一樣。”
張嬤嬤的瞳孔猛地縮成針尖,渾濁眼珠里閃過一絲慌亂,抓著車簾的枯手竟抖了抖——這是只有阮府舊人才知道的秘辛!
就在她失神的這瞬,沈靜姝的銀簪如毒蛇出洞,精準抵在張嬤嬤頸間傷口旁的皮肉上,冰涼針尖刺破薄繭:“別動。這簪子淬了‘牽機’,見血封喉,半刻鐘便能讓您腸穿肚爛。”
橋頭風燈忽明忽暗,映得沈靜姝半邊臉隱在陰影里,另半邊臉沾著雪沫,泛著冷光。她能感受到張嬤嬤身體的僵硬,繼續低聲道:“太夫人給您送了毒酒,親王派了死士盯著您的住處——您以為您逃得掉?如今這世上,只有我知道您兒子安兒埋在哪。”
“你……你怎么會……”張嬤嬤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,眼中盡是驚駭,連呼吸都亂了節奏。
“阮姨娘臨終前,在我掌心寫了三個字。”沈靜姝的聲音像浸了冰湖的水,冷得刺骨,“‘安’‘梅’‘鸞’——‘安’是您兒子的乳名,‘梅’是阮家舊部的‘梅蹤’,‘鸞’是那對能掀翻棋局的青鸞簪。您以為,母親真的什么都沒留下?”
車外打斗聲越來越近,馬蹄聲如雷震響,連冰面都跟著震顫——是御林軍來了!
張嬤嬤眼中閃過瘋狂的掙扎,忽然咧嘴露出帶血的牙齒,涎水混著血沫往下滴:“老奴爛命一條,拉著你……墊背也值!”
“我不要你的命。”沈靜姝打斷她,簪尖又進一分,血珠順著簪身往下滑,滴在她的灰鼠斗篷上,“我要你在御前說句真話——說清楚太夫人如何用阮家軍的糧草換親王的兵符,說清楚十五年前雁門關的三萬將士,是怎么餓死在孤城的。說完,我送你去見安兒。”
御林軍的火把已滾過橋面,光浪映得冰面通紅,連濺起的雪粒都染著血色。為首的蕭遲勒住馬,玄色披風掃過積雪,聲如洪鐘:“奉旨辦案!車內人等,即刻下車!”
千鈞一發之際,張嬤嬤忽然怪笑一聲,猛地向后一仰,竟自己撞向簪尖——“噗”的一聲悶響,鮮血瞬間涌出來,濺在車壁上,像炸開的紅梅。
“告訴太夫人……”她喉間涌著血沫,聲音破碎卻字字清晰,“青鸞……歸巢了……”
沈靜姝怔怔地看著張嬤嬤軟倒下去,溫熱的血順著袖管往下淌,在手腕處凝成冰珠。車簾被蕭遲的手下徹底掀開,寒風卷著雪粒撲進來,他面無表情的臉在火把光里格外冷硬:“沈夫人,圣上在偏殿等您。”
皇宮在雪夜里像頭蟄伏的巨獸,琉璃瓦映著殘月的光,泛著冷幽幽的色澤。宮道兩側的宮燈在風雪里晃悠,光焰忽明忽暗,把沈靜姝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,像條不安的魂。
她被直接帶至暖閣偏殿。炭火燒得極旺,地龍將青磚烘得發燙,可寒意還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——殿內檀香濃郁,卻壓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陳年血味,像藏在梁柱里的冤魂,揮之不去。
永熙帝坐在御案后,五十上下年紀,面容清癯,鬢角已染霜,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,銳利得能穿透人的五臟六腑。蕭煜立在右下首,身著墨色蟒袍,袍角繡著暗紋流云,他垂著眼,仿佛與殿內的陰影融成了一體,只有耳后那道舊疤,在燭火下泛著淺淡的光。
“民婦沈氏,叩見陛下。”沈靜姝依禮下拜,膝蓋觸到冰涼的金磚,聲音平靜得不似剛從生死場里爬出來。
永熙帝沒讓她起身,只慢慢翻著御案上的密折,指尖劃過紙頁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:“張嬤嬤死了。”
不是疑問,是陳述,語氣平淡得像在說“雪停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