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勞二位妹妹掛心了?!鄙蜢o姝微微欠身,聲音依舊虛弱,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與歉然,“不過是老毛病犯了,歇歇便好,倒累得你們特意跑這一趟,實在過意不去?!?/p>
“姐姐這是說的哪里話!”趙姨娘笑著上前,走到軟榻邊,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沈靜姝略顯寬松的衣袖——那衣袖恰好遮住了手臂上的劃傷,又落在她頭上那支普通的珍珠扁方上,語氣帶著幾分隨意:“咱們姐妹在一個府里,本就該多走動走動。前幾日世子爺還賞了姐姐那般多好東西,可見姐姐福氣還在后頭呢,定要快些好起來才是?!?/p>
這話明著是捧她有福氣,暗里卻是在試探昨日蕭煜來訪之事——想探探世子爺為何突然來看她,又是否有格外的恩寵。
周姨娘也在一旁幫腔,聲音柔媚得像棉花:“是啊,姐姐如今可是爺心尖上惦記的人兒,萬要保重身子。昨日爺匆匆過來,可是有什么要緊事?沒擾了姐姐休息吧?”
來了。終于還是問出了口。沈靜姝心中冷笑,面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窘迫,還帶著幾分黯然,她垂下眼睫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,聲音壓得更輕了:“妹妹們快別取笑我了。世子爺昨日過來,不過是……不過是因我病中失儀,私自讓丫鬟出府去廟里祈福,壞了府里的規矩,特意來訓誡幾句罷了。是我不懂事,累得爺動氣……”
她將昨日蕭煜的來訪,輕描淡寫地歸結于“訓誡”,語氣里滿是卑微與后怕,甚至還帶著幾分委屈,完美地扮演了一個犯錯被責罰、不敢有半句怨言的懦弱主母形象。
趙、周二位姨娘對視一眼,眼中閃過一絲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,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——原來只是因為這點小事,看來世子爺也并非真的多看重她,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。
趙姨娘臉上的笑容頓時真切了幾分,假意寬慰道:“姐姐也不必往心里去,爺也是為了府里的規矩,怕姐姐被下人蒙騙。日后做事小心些便是了,左右咱們在府里,安穩最重要。”
周姨娘則話鋒一轉,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壓低了聲音,帶著幾分神秘道:“說起來,姐姐可知后園那張嬤嬤今日告病了?真是稀奇,她那般硬朗的人兒,平日里連咳嗽都少見,怎么突然就病了?”
話題順勢引到了張嬤嬤身上,兩人一唱一和,就等著看沈靜姝的反應。
沈靜姝心頭一凜,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,眼睛微微睜大了些:“哦?張嬤嬤病了?我竟一點都不知曉。嚴不嚴重?可有請大夫來看?”她語氣單純,仿佛只是隨口一問,對張嬤嬤的事全然不知情,更看不出半分關聯。
“誰知道呢?”趙姨娘撇了撇嘴,語氣帶著幾分不屑,“許是年紀大了,禁不起這幾日的寒風,凍著了吧。倒是便宜了底下那起子偷懶的小人,沒了她盯著,后園今日都松快了不少?!?/p>
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些閑話——從府里新到的綢緞,說到城外寺廟的香火,句句都在旁敲側擊,想從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。可沈靜姝始終應對得滴水不漏,要么答非所問,要么故作茫然,完美地維持著“病弱無知、安分靜養”的形象,讓她們再也探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。最終,兩人只得悻悻然起身告辭。
送走她們,室內重新陷入寂靜,連空氣都仿佛松了口氣。
沈靜姝緩緩靠回引枕,閉上眼,長長地吁出一口氣。應對這些虛與委蛇的機鋒暗語,比昨夜攀爬那冰冷的高墻更讓她感到疲憊——心累,遠比身累更磨人。
然而,她心里清楚,這僅僅只是開始。只要她還在這侯府里,只要那秘密還沒被徹底揭開,這樣的試探就不會停止。
“夫人,您喝口熱茶潤潤嗓子吧,方才說了這許久話,定是累著了?!贝河赀f上一盞溫熱的菊花茶,眼中滿是心疼。
沈靜姝接過茶盞,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,卻依舊覺得冰涼。她看著窗外那株落了不少花瓣的紅梅,忽然開口,聲音輕得像風:“春雨,你說,一張網要織得牢固,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
春雨一愣,茫然地搖了搖頭——她一個丫鬟,哪里懂這些。
“是耐心?!鄙蜢o姝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堅定,像寒冬里凍硬的石頭,“還有藏在最暗處的、那根看不見的線。線在,網就不會散;耐心夠了,才能等到底下的魚自己游進來?!?/p>
她如今,便是那根藏在暗處的線。被迫蟄伏,被迫隱藏鋒芒,卻必須在無人察覺的暗處,一點點地觀察,一點點地積蓄力量,等待那張看似牢固的網,自己露出破綻的那一刻。
窗外,天色漸漸暗淡下來,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,看樣子,又一場雪似乎正在醞釀。
靜心苑內,藥香與茶香交織在一起,裊裊升起,寂靜無聲,依舊是那副歲月靜好的模樣。
唯有榻上那人低垂的眼眸深處,一點幽光悄然閃爍,如寒夜里不滅的星火,藏著無人知曉的籌謀與堅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