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的盤龍柱還凝著晨露,鎏金鱗片在天光里泛著冷硬的光,像極了殿內僵持的氣氛。朝會已拖過三個時辰,東南周顯案這盤棋,終究如沈靜姝預判的那般,纏成了死結。風御史的朝服后背早被汗浸出深色印子,象牙笏板被他攥得指節(jié)發(fā)白,每一條擲出的罪證都像淬了冰的鋼針,扎向御座下那片沉默的陰影——以戶部尚書為首的一群人垂著眼簾,袖口下的手指卻在玉帶鉤上反復摩挲,那是他們傳遞暗號的啞語,比殿上的爭執(zhí)更密不透風。
“陛下!周顯私通敵國的密信,星閣已用星軌術核驗,墨痕走勢與他早年手札分毫不差!”風御史的聲音因激動發(fā)顫,丹墀下的文武百官齊齊屏息,目光像聚光燈般釘向御座。珠簾低垂,只隱約漏出一角玄色帝袍,垂在金磚上紋絲不動,倒比殿中所有活人都更沉得住氣。
死寂在殿內漫過三息,戶部尚書才慢悠悠挪出朝列,朝珠碰撞的細碎聲響像在磨人的耐心。“風大人這話,未免太急了些。”他捋著山羊胡,語氣軟得像浸了水的棉絮,“一封密信無旁證,地窖里的軍械更可栽贓——倒是星閣,連日越過大理寺插手案宗,這‘越俎代庖’的帽子,老臣怕是要替陛下摘一摘。”話落,七八位官員接連出列,說辭如出一轍,字縫里全是“星閣權盛”“干涉司法”的暗刺,矛頭繞開周顯,直戳珠簾后那位深居簡出的女帝,以及她背后的星閣勢力。
這些唇槍舌劍,全被階下侍立的蕭逸塵收進眼里。他穿一身星閣玄色法袍,領口銀線繡的星軌在晨光里流轉,垂在身側的手攥著密錄,指節(jié)泛白得像要嵌進紙里。朝會散時,他避開眾人探詢的目光,沿著宮墻下覆霜的石板路快步走。靴底碾過枯脆的銀杏葉,“咔嗒”一聲輕響,倒比殿上的爭執(zhí)更清晰——深秋的寒意早浸透帝都的肌理,連宮墻磚縫里的青苔,都凍得發(fā)蔫。
乾元殿的暖爐燃著上好的松炭,煙氣卷著松針的清香漫開,卻驅不散沈靜姝眉宇間的冷意。她斜倚在鋪著玄狐裘的軟榻上,狐毛蓬松地裹著她的手腕,膝頭攤開的奏報上,朱紅批語力透紙背,末筆卻微微發(fā)顫,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了筆尖。蕭逸塵掀簾進來時,正撞見她抬手按向心口,象牙白的指尖掐進錦墊,下唇被牙齒咬出一道淡白的印子——那是體內力量又在翻涌的征兆,古神核心與星靈碎片的博弈,從沒有真正停過。
“陛下。”蕭逸塵將密錄輕放在榻邊矮幾上,目光掠過她的臉——懸在頭頂的宮燈灑下暖黃光暈,卻把她眼底的青黑襯得更重,像暈開的墨。自上次為護曦兒硬接“織網者”一擊后,這具身軀就成了戰(zhàn)場:第二枚星靈碎片帶來的短暫平衡,如今像被狂風撕扯的窗紙,那潛藏在血脈深處的古神核心,倒像被激怒的困獸,一次次撞向她的靈海,每一次都疼得她指尖發(fā)麻。
沈靜姝沒抬頭,指尖劃過密錄上“星閣濫用權限”的字句,指甲在宣紙上戳出細小的凹痕。“風御史的證據,還能壓多久?”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,卻像浸了冰,冷得穿透暖意,“那些人要的不是周顯的罪證,是星閣的把柄。”
“至多五日。”蕭逸塵垂眸,聲音壓得極低,“戶部聯合了鎮(zhèn)國公、護國公幾位勛貴,明著請旨徹查星閣,實則是想削您的羽翼——他們賭您重傷未愈,不敢涉險。”
沈靜姝終于抬眼,窗欞漏進的天光恰好落進她眸中,映出一點寒星似的光。“徹查?”她嗤笑一聲,抬手將頰邊散落的鬢發(fā)別到耳后,露出纖細卻緊繃的脖頸,“他們要查的不是星閣,是朕體內的力量,是曦兒的存在。”她頓了頓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狐裘的毛尖,“東南的水還沒渾透,西南又起了霧——落魂淵的星靈遺民,有動靜嗎?”
“暗樁傳回來的消息,暫無異動。”蕭逸塵斟酌著措辭,目光飄向殿外的西南方向,“但屬下總覺得……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們。不是‘織網者’那種帶著貪婪的打量,更老,也更冷,像沉在星河底的冰,隔著幾萬里星域,都能感受到那股漠然。”
沈靜姝的指尖猛地攥緊,玄狐裘被揪起一角,露出底下微涼的錦緞。那道視線她比誰都清楚,像懸在頭頂的冰棱,雖不致命,卻時刻提醒她:星靈之力的覺醒,早不是帝國的家事。就像紙包不住火,越是藏著掖著,越容易被人當成軟肋。她忽然直起身,心口的疼被一股更烈的意志壓下去,眼底的倦意掃得干干凈凈。
“傳朕旨意。”她的聲音撞在殿梁上,帶著帝王獨有的回響,“三日后,攜長公主沈曦,登觀星臺祭祀星辰,祈佑國泰民安。”
“陛下!”蕭逸塵猛地抬頭,臉上的驚愕藏都藏不住。話音剛落,殿外就傳來甲葉碰撞的急促聲響,秦岳一身戎裝闖進來,護心鏡上的銅釘在宮燈下閃著冷光,連鬢角的汗珠都來不及擦:“陛下三思!您傷口還沒愈合,觀星臺地勢高敞,四面無遮無攔,若是有人埋伏……還有公主,她才五歲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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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正因如此,才要去。”沈靜姝打斷他,目光掃過兩人焦慮的臉,像淬了星光的刀,“星靈之力接二連三顯現,早引來了豺狼虎豹。朕躲在深宮里養(yǎng)傷,朝野上下都在傳‘女帝將崩,星閣欲亂’,那些世家勛貴的心思,比周顯的密信還清楚。”她抬手敲了敲矮幾,茶盞里的茶水濺出幾滴,落在密錄上,暈開“周顯案”三個字,“他們想知道帝國的繼承人有什么能耐?朕就亮給他們看!他們想藏在陰影里搞鬼?朕就把觀星臺變成戲臺,讓他們在星輝底下,一個個現原形!”
她的掌心重重拍在案上,茶盞震得嗡嗡作響。“這場祭祀,一是穩(wěn)住人心——讓那些蠢蠢欲動的東西看看,朕還站得住;二是為曦兒正名,讓她的力量被天下知曉,斷了某些人‘另立儲君’的念頭;三……”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,像冰面裂開的縫,“就是引蛇出洞。藏在帝都的魑魅魍魎,總有人耐不住性子,會在最神圣的時刻,露出最臟的獠牙。”
蕭逸塵與秦岳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震駭與了然。陛下這步棋,走得險到極致,卻又妙到毫巔——以自身為餌,以星輝為網,要把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,全逼到明處來。秦岳攥緊腰間佩劍,劍穗上的玉佩撞出脆響:“臣這就去調星寰軍精銳,把觀星臺圍得水泄不通!”
三日后的黃昏,殘陽把宮城的琉璃瓦染成熔金色,連角樓的飛檐都浸在暖光里。可這份暖意,一到觀星臺就被生生截住——宮城之巔的高臺四周,星寰軍的甲士已布下三重防線,玄色甲胄在暮色中像沉默的山,手中長槍斜指地面,槍尖映著漸起的星光,寒得刺目。星閣的修士隱在廊柱后,衣袂翻飛間,淡銀色的星力屏障悄然鋪開,像透明的網,把觀星臺罩得嚴嚴實實。
臺下廣場上,文武百官按品階站成整齊的隊列,緋紅、石青、暗紫的朝服鋪展開,像一道凝固的彩虹。每個人的臉都繃得很緊,竊竊私語的聲音被夜風卷得細碎,落在耳里只剩模糊的嗡嗡聲。誰都清楚,今日的祭祀不是祈福那么簡單——重傷未愈的女帝,年幼的公主,比往常嚴十倍的守衛(wèi),這一切都像拉滿的弓,箭在弦上,只等一聲令下。
當最后一縷殘陽沉入地平線,星子終于在墨藍色的天幕上顯形,先是稀疏的幾顆,像被打翻的銀粉,漸漸越聚越多,織成了璀璨的星河。就在這時,觀星臺的石階下傳來細碎的腳步聲——不是帝輦滾動的沉重聲響,而是布料摩擦石板的輕響。
所有人都抬了頭。
沈靜姝牽著沈曦的小手,一步步拾級而上。她穿一身玄色帝袍,外罩暗金繡星辰的披風,披風下擺掃過石階,留下淺淺的痕跡。臉色在宮燈映照下依舊蒼白,像蒙了一層薄霜,可腰背挺得筆直,每一步都踩得沉穩(wěn),像踏在所有人的心上。小小的沈曦穿一身定制的公主禮服,月白色的裙擺繡著細碎的銀線,眉心那道暗金紋路在夜色里微微流轉,像藏了顆小星星。她顯然有些緊張,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的手指,指節(jié)都泛白了,大眼睛卻好奇地轉著,打量著臺下肅立的百官,像只受驚卻又好奇的小獸。
母女倆的身影在石階上慢慢移動,宮燈的光暈追著她們,把影子拉得很長。風吹過沈靜姝的披風,獵獵作響,倒比甲士的肅立更有氣勢。當她們終于踏上觀星臺頂時,夜風猛地掀起兩人的衣袂,沈靜姝的披風與沈曦的裙擺纏在一起,像暗金與月白的蝶,在高臺上展開翅膀。
臺下瞬間靜了——萬余人的廣場,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。所有目光都聚在臺頂那兩道身影上,有敬畏,有好奇,也有藏在眼底的陰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