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 驚弦回音（第1頁）

“阮家軍的案子，你怎么看？”

皇帝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銀針，輕輕刺入沈靜姝耳中，卻在顱腔里炸出轟然回響。她猛地抬頭，撞進那雙比墨更沉的眼眸——那里面沒有波瀾，卻藏著能吞噬一切的漩渦。束腰夾層的蠟片驟然硌緊小腹，連帶著母親留的銀鎖片都貼在皮膚上發(fā)燙，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成了冰。

他知道了？知道銀鎖片里裹著的半塊先帝密詔？知道她每次撫過鎖片上“阮氏”二字時的隱忍？還是說，這只是帝王試探獵物的慣用伎倆？

十二盞羊脂玉燈的光突然變得刺眼，將她臉上的血色抽得一干二凈。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響越來越大，幾乎要蓋過燭火的噼啪聲。沈靜姝盯著御案上那方瑪瑙鎮(zhèn)紙，鎮(zhèn)紙邊緣刻著的“貞元七年制”字樣被燭火照得分明——那正是阮家軍蒙冤的年份。

“陛下……”她垂下眼睫，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，聲音顫得像被風(fēng)吹得發(fā)飄的蛛絲，“臣婦一介內(nèi)宅婦人，每日只知漿洗縫補，哪敢妄議軍國舊案？阮家軍之事，臣婦幼時只聽乳母提過一句‘邊關(guān)大捷’，其余……其余一概不知。”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舊痕，疼得她清醒了幾分——絕不能讓他看出銀鎖片與舊案的關(guān)聯(lián)。

暖閣里的龍涎香突然變得黏稠，像化不開的膠。皇帝沒有說話，沈靜姝能感覺到那道目光落在她的銀鎖片上——鎖片墜在衣襟內(nèi)側(cè)，隔著兩層絲綢竟也像被灼穿。不知過了多久，御案上的青玉筆洗突然輕響，是皇帝指尖劃過的聲音。

“是么？”他終于開口，語氣淡得像結(jié)了薄冰的湖面，“朕倒忘了，你母親阮氏，原是阮老將軍的親侄女。”

“轟”的一聲，沈靜姝的腦子徹底空白。銀鎖片仿佛瞬間燒紅，燙得她心口發(fā)疼。她踉蹌著屈膝，額頭幾乎要觸到金磚：“陛下！亡母嫁入侯府時，阮家軍案已塵埃落定！母親臨終前只攥著臣婦的手，叮囑好生侍夫……從未提過半句娘家舊事！”說到最后，她刻意讓聲音帶上哽咽，淚水恰到好處地滾落在金磚上，暈開一小片濕痕。

皇帝的目光在她顫抖的肩頭停留了片刻。沈靜姝能聽見他翻動奏折的聲響，那是本泛黃的舊冊，紙頁脆得像枯葉。“阮老將軍當(dāng)年鎮(zhèn)守北疆，”他突然道，聲音里帶著一絲飄忽，“朕尚是太子時，曾見過他解甲后的傷疤，縱橫交錯，像極了北疆的地圖。”

沈靜姝的心臟猛地一縮。他竟見過外祖父？

“可惜了，”皇帝的嘆息輕得像風(fēng)拂燭火，“滿門忠烈，到頭來卻落個‘通敵’的罪名。”

這八個字砸在沈靜姝心上，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。她死死咬住下唇，逼自己維持平靜：“陛下仁德，仍念及故舊，是阮家之幸。”她刻意避開“忠烈”二字，只用“故舊”含糊帶過。

御案后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。沈靜姝抬頭時，正見皇帝指尖掐滅了燭花，火星濺在瑪瑙鎮(zhèn)紙上，瞬間熄滅。“起來吧，”他語氣恢復(fù)了慣常的深沉，“跪著倒顯得朕在逼你。”

沈靜姝起身時，鬢邊碎釵的殘片蹭過臉頰，劃得皮膚微疼。她垂首立在一旁，看見皇帝拿起朱筆，卻久久沒有落下，筆尖懸在奏折上空，墨珠凝而不墜。

“澄心堂缺什么，便跟李德全說。”他忽然擺了擺手，“祈福之事，貴妃既已安排，便安心住著。”

這話像一張無形的網(wǎng)，輕輕落在沈靜姝身上。她躬身行禮時，瞥見皇帝靴面上繡著的盤龍紋——龍爪緊握，似在攫取什么。“臣婦告退。”

退出西暖閣時，夜風(fēng)吹得她打了個寒顫，才發(fā)覺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，貼在背上涼得刺骨。李德全引著她走在宮道上，腰間的象牙腰牌撞得叮當(dāng)響，像在催命。沈靜姝攥緊袖口，銀鎖片與蠟片貼在一起，一冷一燙，恰如帝王難測的心思。

回到澄心堂，她屏退宮女，反手鎖上殿門。窗欞外的月光漏進來，在星圖上投下細(xì)碎的光斑。她取出銀鎖片，輕輕旋開夾層——里面是半張泛黃的宣紙，“阮家軍糧草案另有隱情”幾個字被水洇得模糊。這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，與蠟片、星圖合在一起，才是解開舊案的鑰匙。

燭火下，星圖上的“傳舍”星官格外清晰。旁邊的注解小字被她用指尖摩挲得發(fā)亮：“貞元七年秋，客星入傳舍，色青白，月余乃散。”她忽然想起《史記?天官書》里的記載：“傳舍者，客之舍也，主賓客之事。”客星入傳舍，當(dāng)主“遠(yuǎn)方有秘事傳入”。

沈靜姝立刻抓起蠟片，燭光下，中心那個圓點周圍的短線突然變得清晰——那些哪里是光芒，分明是用細(xì)針刻出的云紋，與《皇輿山河圖》上“永寧舊驛”旁的標(biāo)記一模一樣！

貞元七年的客星，竟是指從永寧舊驛送出的密報？那密報里藏著阮家軍冤案的真相？她的手指因激動而顫抖，銀鎖片“當(dāng)啷”落在星圖上，正好壓住“紫微垣”三字。

就在這時，殿門突然被撞開，小宮女跌跌撞撞地闖進來，發(fā)髻散了半邊，臉上還沾著灰塵：“夫人！佛堂……佛堂的檀香木羅漢裂了！”

沈靜姝猛地站起，星圖從膝頭滑落。她跟著小宮女沖進佛堂，一眼就看見那尊伏虎羅漢——原本完好的檀香木軀體從肩頸處裂開，露出里面中空的腔膛。地上散落著數(shù)十片絹布，每片都用桐油浸過，墨字在燭光下泛著烏光。

她撿起最上面的一片，指尖觸到絹布的粗糙紋理，心臟驟然停跳——上面寫著“貞元七年秋，永寧驛接北疆急報，糧草被劫乃內(nèi)鬼所為”，落款處是半個模糊的“阮”字。

佛堂的銅燈突然晃了晃，光影在裂開的羅漢像上投下猙獰的陰影。沈靜姝望著那些散落的絹布，突然懂了——這尊羅漢是母親當(dāng)年入宮祈福時所獻，里面藏著的，竟是阮家軍最后的血書。

而皇帝今夜的試探，根本不是要問罪，是在逼她找出這些證據(jù)。

“夫人！您看這個！”小宮女突然抓起一片絹布，聲音發(fā)顫，“這上面……有端慧皇貴妃的印鑒！”

沈靜姝伸手去接，指尖剛觸到那方朱紅印鑒，殿外突然傳來李德全的聲音，尖細(xì)如刀：“陛下有旨，澄心堂佛堂異動，即刻封鎖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