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梅影。”沈靜姝的聲音被寒風刮得發顫。
“暗香。”門內人喉結滾了兩下,側身讓她進來。是個中年太監,面容普通得像粒塵埃,雜役服上沾著墨點,“跟我來,三樓的樓板接縫處嵌著銅制銷釘,別踩錯了——那是夜巡的暗號。”
藏書樓里的氣息很沉。陳年墨香混著灰塵味,還有柏木書架的木頭味,吸進肺里涼絲絲的。書架高得頂到梁,上面的卷宗蒙著厚灰,標簽紙脆得一碰就碎。太監在前面引路,腳步輕得像落了片枯葉,拐過第七排書架時,忽然停步:“到了。”
書架最底層藏著個牛皮函套,蒙著的灰塵有指節厚。“只有一刻鐘。”太監指了指頭頂的高窗,“軟梯綁在椽子上,下去后往南走,會有人接你。”他轉身時,沈靜姝看見他袖口繡著極小的蟬紋——是阮家軍的舊記號。
她蹲下身,指尖剛觸到牛皮函套,就覺出不對。函套邊緣有蠟封的痕跡,雖已化開,仍能摸到硬殼。抽出來時,灰塵嗆得她捂嘴輕咳,封面上的字用朱砂寫就,被歲月浸得發暗:《端慧皇貴妃?永熙三年至八年?脈案詳錄》。
書頁泛黃發脆,指尖一碰就掉渣。前幾卷的字跡工整,記著“心悸多夢”“疏肝解郁方”,和陳太醫說的一樣。可翻到永熙六年臘月的記錄,筆跡突然變了——墨色發淡,筆畫潦草,甚至有幾處洇了墨團,像是寫字的人手在抖。
“持續低燒月余,遍身紅疹如蚊噬,關節腫痛不能屈伸。”
“咯血不止,脈細如絲,恐毒邪入里。”
“用犀角三錢、羚羊角二錢煎服,暫止血勢,然胞宮已損,恐難有孕。”
沈靜姝的指尖抖得厲害,書頁被刮得發響。這不是病,是毒!她想起蕭煜說的“南疆奇毒”,心臟猛地縮緊。忽然,一行極小的朱批撞進眼里,在永熙七年三月的脈案末尾,朱砂摻了松煙,邊緣發灰:
“此癥蹊蹺,似與‘南疆傀影’相類,然脈象更詭,恐非天災,乃人禍。然牽涉過深,不敢妄斷,唯密記于此,望后來者警之。”
人禍!
沈靜姝的呼吸驟然停住,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。端慧皇貴妃是蟠龍親王的生母!當年她“病故”時,親王剛封王不久,難道……是他為了奪權,毒殺了自己的母親?!
匕首從袖中滑出,她屏住呼吸,小心裁下這幾頁紙。剛塞進懷里,樓下突然傳來腳步聲——不是巡夜的輕步,是急促的奔跑聲,還有燈籠撞在書架上的“哐當”響!
“快搜!內廷司的人說有刺客潛入!”
沈靜姝撲到窗邊,推開時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。軟梯垂在墻外,麻繩磨得發亮,下方的黑暗里,有人影晃了晃,是接應的人。她攀上窗臺,黑玉蟬蛻從領口滑出來,撞在玄鐵牌上,發出極輕的“叮”聲。
下滑時,麻繩勒得掌心發疼,舊疤被磨得滾燙。雙腳剛落地,就被人拽著往假山后躲——是之前的灰衣人,面罩上沾了血,“快走!蕭世子在東北角樓和親王的人交上手了!”
沈靜姝的心猛地一跳。她回頭望,藏書樓的方向已亮起燈籠,像無數只紅眼。懷里的脈案紙被體溫焐得發暖,卻重得像塊鐵。寒風里突然傳來兵器相撞的脆響,從皇城深處蕩開,驚飛了檐角的寒鴉。
雪又開始下了,細而密,落在她的發梢。遠處的宮墻在夜色中像條蟄伏的蛇,而她握著的,是能刺穿蛇腹的利刃。只是這利刃,能否劈開十年前的迷霧?能否救得了蕭煜?
藏書樓的火光越來越亮,映得半邊天都紅了。沈靜姝被灰衣人拽著往前跑,懷里的脈案紙蹭著心口,和那顆擂鼓的心臟,一同在風雪里跳動。
真相已露尖角,可殺機,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