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煜那句“萬劫不復”像淬了冰的針,扎在沈靜姝耳畔,連帶著皇帝提及觀星閣時的語氣,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,網眼綴著冰碴,貼得她皮膚發疼。她摩挲著胸口錦囊,碎玉棱角硌得掌心發麻——這觸感倒讓她愈發清醒:越是禁地,越藏著母親的真相。
返回聽雪堂時,檐角冰棱正往下滴水,嗒嗒聲敲在青石板上,像在倒數時日。她將碎玉倒在月白綾帕上,龍尾殘片的暗金紋路在燭火下閃著微光,忽然想起母親曾說“帝王心術,多藏于試探”。她需要一個契機,一個能踏入皇宮的契機。
這契機來得比雪融更快,也更猝不及防。
臘月二十八的午后,聽雪堂的寂靜被急促的腳步聲撕碎。管家的通報聲裹著風雪闖進來,棉帽上的雪沫子還沒化,聲音抖得像被寒風揉皺的紙:“少夫人!宮、宮里來人了!是李公公——李德全!帶著口諭!”
沈靜姝執棋的手猛地一頓,黑子“嗒”地砸在棋盤上,打亂了剛擺好的“七星續命”殘局。皇帝的近侍太監?在侯府尚掛著白幡、年關將至的時節?一股寒意順著后頸爬上來,她攥緊棋子,指節泛白:“請李公公前廳稍候。”
更衣時指尖都在發顫。她換上月白暗紋素裙,發間只簪了支素銀簪,連耳墜都摘了,整個人素得像案頭的白瓷筆洗。鏡中女子面色蒼白,唯有眼底藏著點不易察覺的鋒芒,她深吸一口氣,扶著春雨的手往外走,棉鞋踩在積雪上,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。
前廳的暖爐燒得正旺,卻驅不散滿室的壓抑。李德全站在中堂,深紫蟒紋內侍服領口繡著銀線祥云,腰間掛著御賜的翡翠佛牌,手指捻著象牙拂塵柄,指節泛白。見她進來,那雙細長的眼睛里精光一閃,嘴角卻堆起恰到好處的笑,躬身時拂塵掃過地面:“雜家給世子夫人請安。”
“李公公有禮。”沈靜姝屈膝還禮,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裙擺,“不知公公大駕光臨,有何指教?”
李德全直起身,尖細的嗓音像冰棱劃過高空:“雜家奉陛下口諭而來。陛下念侯府新喪,夫人體弱,特恩準明日巳時入宮,赴梅雪小宴。”
梅雪小宴!
沈靜姝只覺心口被重錘砸了下,指尖瞬間冰涼。那是宮中每年臘末的私宴,受邀者非親即貴,往年都是安氏代侯府赴宴,她這個“病弱”的世子夫人從未有過資格。如今安氏剛去,皇帝突然召見——這哪里是恩寵,分明是御前審視!
“陛下隆恩,臣婦感激不盡。”她垂首謝恩,聲音穩得像浸過冰水,“只是臣婦尚在喪期,恐沖撞貴人,有失禮數……”
“誒——”李德全笑著打斷,拂塵在掌心敲了敲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倨傲,“陛下仁厚,豈會拘泥小節?況且都是自家人。對了,陛下還說,夫人可帶上近日所作《雪梅圖》,他想親自鑒賞。”
《雪梅圖》!
沈靜姝只覺寒氣從腳底竄上天靈蓋,膝蓋都發僵了。那幅畫是她前日借口“病中遣懷”送出的,里面用松煙墨調了淡赭石畫梅萼,暗碼藏在第七枝梅椏的轉折處——皇帝連這個都知道?難道畫中夾帶的字條已被截獲?
她強迫自己垂下眼簾,掩去眼底的驚濤:“是,臣婦遵旨。”
李德全滿意地點頭,眼角皺紋擠成菊花,卻沒半點暖意。待他帶著內侍離去,踩碎階前冰棱的脆響傳來,沈靜姝才扶著桌沿站穩,指腹按在冰涼的紫檀木上,竟按出了幾道白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