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靜姝看著那碗依舊濃黑的藥汁,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——她早已怕了這每日入口的東西,可眼下卻只能強忍著。她接過碗,屏住呼吸,仰頭一口氣將藥盡數飲下。極致的苦澀在舌尖炸開,順著喉嚨往下滑,刺激得她胃里一陣翻騰,她卻死死咬住下唇,沒露出半點異樣,只在喝完后飛快地用絲帕擦了擦唇角。
將空碗遞回給春雨,她倦怠地擺了擺手,聲音里滿是疲憊:“我有些乏了,想歇一會兒。你先出去吧,無事不必進來打擾。”
“是,奴婢就在外間候著,夫人有事隨時喚奴婢。”春雨收拾好藥碗,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,還細心地帶上了門。
內室重新陷入寂靜,只剩下炭盆里炭火燃燒的聲音。
沈靜姝立刻睜開眼,方才的倦怠一掃而空,眸光清亮得像淬了光——哪里還有半分睡意。她小心翼翼地從袖中取出那方被藥汁浸透的棉帕,深色的藥漬在素白的帕子上洇開一大片,像一塊丑陋的印記。
她不敢耽擱,起身走到妝奩前,打開最底層的抽屜——那里藏著她最私密的東西。她取出一個極小的、原本用來裝香膏的空瓷盒,又從發間拔下一根細長的銀簪——并非那支意義非凡的青鸞簪,只是一支最普通的、用來固定碎發的銀簪。
她坐在妝臺前,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,用銀簪小心地刮下帕子上已經半干的深色藥漬。銀簪的尖端很細,刮起來格外費力,她卻耐著性子,一點點將藥漬收集到瓷盒中,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。直到帕子上的藥漬被刮取得差不多了,只剩下淡淡的痕跡,她才將瓷盒蓋好,用一塊錦緞包好,重新藏回妝奩最深處。
做完這一切,她看著那方變得污濁的帕子,沉吟片刻——這東西絕不能留。她起身走到炭盆旁,將帕子扔進了角落的熏籠里。看著帕子被炭火慢慢烤干,顏色從淺褐變成焦黃,最后變得暗沉發脆,再也看不出原本浸過什么,她才稍稍松了口氣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。
接下來,便是等待和分析。可她不懂醫術,根本無法分辨這些藥渣的成分,更不知道其中是否藏著貓膩。她皺著眉,在心里一遍遍回想府中可能懂醫的人——卻突然想起一個人,一個被她忽略的、或許藏著秘密的人。
那個因“疏忽”而被攆出庫房的老婆子。雀兒曾說,那老婆子被兒子接出了府,回老家養老去了。可沈靜姝卻始終覺得不對勁——如果真的只是無關緊要的“疏忽”,為何偏偏在庫房丟失毒藥之后被攆?而且,蕭煜也曾提及,那老婆子兒子的賭債被人神秘還清,還送了一筆銀子讓他們回老家。
這其中必有蹊蹺。那老婆子,或許知道些什么,甚至可能是庫房毒藥失蹤的關鍵人物。即便她已被送走,但她的兒子——那個嗜賭如命的兒子,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。賭徒最缺的便是銀子,只要有足夠的誘惑,未必撬不開他的嘴。
可她絕不能親自去查。她如今是“靜養”的病弱主母,任何與舊人、舊事相關的調查,都會立刻引起幕后之人的警覺,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。她需要一個中間人,一把足夠鋒利、卻又與她毫無明面關聯的刀,替她去探這條路。
思緒到這里,一個名字突然浮上心頭——墨竹。
那個據秋紋說,在原主落水時“恰好”路過救起她的、世子蕭煜身邊最得力的小廝。蕭煜似乎對他頗為信任,連送參茸、傳口信這等事都交由他辦。他救過原主,受過世子之命送來厚賞,從表面看,與靜心苑有著一絲微妙的、不算太突兀的聯系——這層聯系,恰好能成為她借他之手的掩護。
更重要的是,他是蕭煜的人。若由他出面去查一個被攆仆役兒子的下落,即便被人察覺,首先聯想到的也只會是世子的意思,而非她這個“閉門靜養”的夫人。這樣一來,既能避開風險,又能借著蕭煜的勢力推進調查——可謂一舉兩得。
可這也是一步險棋。利用蕭煜的人去查可能關乎他自身家族丑聞的事,無異于在火中取栗,稍有不慎,便會引火燒身,連蕭煜那邊都無法交代。
但眼下,這已是唯一可能破局的路。她沒有退路,只能冒險一試,必須在這看似平靜的僵局中,投下一顆問路的石子,看看水面下究竟藏著什么。
如何才能將這收集來的藥渣,還有調查老婆子兒子的意圖,不著痕跡地傳遞給墨竹,并讓他愿意暗中相助?直接接觸風險太大,一旦被人看見,便是百口莫辯。必須借他人之口,必須有一個合情合理的、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——一個既符合她“病弱”人設,又能讓他不得不重視的理由。
沈靜姝的目光再次落在熏籠里那方已經烤得焦黃的帕子上,腦中靈光一閃,一個計劃緩緩成形。
她重新躺回榻上,閉上眼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,仿佛從未醒來過,依舊是那個需要靜養的病弱主母。可她的腦中,卻已開始細細推演每一個環節——該讓春雨如何傳話,該用什么理由讓墨竹相信,該如何確保消息不會被篡改,每一句說辭都在心里反復打磨,直到沒有半分破綻。
窗外的雪,漸漸大了起來,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,將庭院里的腳印、梅枝上的殘紅,都悄然覆蓋,只留下一片純白,干凈得像從未有過任何痕跡,無辜得令人心驚。
而一場無聲的較量,已在藥香與雪氣交織的清冷空氣中,悄然拉開了新的序幕。靜心苑的寂靜之下,暗潮正以無人察覺的速度,洶涌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