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投井了?!”秋紋那帶著哭腔的驚呼,好似一記裹挾著徹骨寒意的重錘,“咚”地砸在沈靜姝剛因拿到母親舊物而稍感舒緩的心口。她猛地撐起身子,一陣天旋地轉般的劇烈眩暈瞬間襲來,眼前一黑,險些栽倒,好在春雨眼疾手快,死死扶住了她。
“你……你說清楚!誰投井了?什么時候的事?”沈靜姝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心臟仿若脫韁野馬,瘋狂撞擊著胸腔,帶來近乎窒息的痛楚。昨夜那場自導自演的急癥,已然耗盡她全部心力,此刻再聽聞這般噩耗,無疑是雪上加霜。
“就是……就是浣衣房那個小禾!”秋紋嚇得臉色慘白如紙,說話顛三倒四,“天剛蒙蒙亮,起來打水的婆子發現的!人……人已經撈上來了,沒氣兒了……說是……說是自己想不開,投井自盡了……”
自盡?沈靜姝只覺一股森冷寒氣,自腳底迅猛躥升,直沖天靈蓋,剎那間,四肢百骸仿若被寒霜包裹,冰冷僵硬。怎么會是自盡?!昨天那截帶著冰凌的枯枝,小禾那無聲的回應,還清晰如昨,歷歷在目!那孩子剛接過她冒險送去的藥膏,眼中還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亮……怎么可能一夜之間,就突然想不開投井自盡?!這絕無可能!
是滅口!這兩個字,如吐著信子的毒蛇,“嘶嘶”竄入她腦海,帶來一陣強烈的惡心與恐懼。張嬤嬤!定然是張嬤嬤所為!她定是發現了小禾與靜心苑的隱秘聯系,又或者僅僅是懷疑小禾知曉了什么不該知道的,為斬草除根、永絕后患,便痛下殺手,還偽裝出自盡假象。好狠毒的手段!好快的行動!她原以為自己蟄伏暗處、隱秘行事,能暫保平安,卻沒料到,對手反擊如此酷烈、迅速,直接以一條鮮活人命作為警告與終結。那冰冷井水,吞噬的不只是一個可憐小丫頭的性命,更是她好不容易才艱難連接起來,通往真相的唯一纖細線索。
巨大的憤怒、悲涼與無力感,如洶涌潮水,瞬間將沈靜姝淹沒。她劇烈咳嗽起來,咳得撕心裂肺,眼眶通紅,卻擠不出一滴眼淚,唯有滿腔冰寒與刺痛在翻涌。
“夫人!夫人您保重身子啊!”春雨哭著,趕忙伸手替她拍背順氣,可自己也嚇得渾身瑟瑟發抖。小禾的死,讓她也真切感受到那近在咫尺、冰冷殘酷的死亡威脅。
“怎么回事?外面因何喧嘩?”院外,傳來守夜婆子被驚動的詢問聲。春雨趕忙抬手擦去眼淚,強裝鎮定,匆匆出去應付。
沈靜姝癱軟在榻上,大口大口喘著粗氣,胸口劇烈起伏。晨光熹微,透過窗紙輕柔灑入,可這光亮,卻未帶來絲毫暖意,反倒襯得她臉色愈發灰敗,毫無血色。小禾死了,那條至關重要的線索,徹底斷了,而且是以這般慘烈的方式。對手正用這種手段,冷酷地告誡她:任何妄圖窺探秘密之人,都將被無情抹殺,她的一舉一動,都逃不過那雙隱匿在暗處、時刻緊盯的眼睛。
恐懼再度緊緊攫住她,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,那是一種源自生命遭受最直接威脅的本能戰栗。她蜷縮起身子,拉高錦被,試圖借此隔絕外界一切危險。被子下的身體,冷得像剛從冰窖中撈出,止不住地顫抖。
放棄嗎?就像蕭煜警告的那樣,徹底“安心靜養”,假裝什么都沒察覺,奢望對方能就此放過她這條茍延殘喘的性命?一個微弱聲音,在心底聲嘶力竭地鳴叫。
可是……小禾呢?那個甚至都沒來得及和她好好說上一句話,僅僅因為可能與她有一絲牽連,就慘遭滅口的可憐孩子呢?她的性命,就這樣白白消逝了嗎?還有原主……那些一碗碗毒藥,一次次陰險暗算……難道就此算了?
不甘心!她滿心不甘!憑什么她們就得像螻蟻一般,被隨意踐踏碾碎?憑什么那些潛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,就能肆意妄為、逍遙法外?極致恐懼,在長久煎熬后,竟漸漸燒灼出一種極致的憤怒與倔強。
她猛地睜開雙眼,眼底不再是慌亂與恐懼,而是被逼迫至絕境后,那冰冷徹骨的恨意與決絕。不能放棄,絕不能放棄!小禾不能白白喪命,原主也不能枉死。
她顫抖著,掙扎著再次坐起身,目光越過驚慌失措的秋紋,投向墻角那個剛送來,裝著母親遺物的樟木箱子。一條線索斷了,或許……另一條深埋暗處的線索,正靜靜等待她去開啟。
“春雨。”她聲音依舊沙啞,卻透著一股別樣的平靜,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守住門口,不管誰來,都說我病重昏睡,不見客。”春雨被她眼中那冰冷堅毅的神色驚到,下意識點了點頭。
“秋紋,把那個箱子,搬過來。”秋紋愣了一下,隨即乖乖照做。那箱子看著不大,可此刻,卻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,顯得異常沉重。
箱子被搬到榻前,沈靜姝緩緩伸出手,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鎖扣——上面并未上鎖。太夫人的人只是把箱子送來,沒做任何手腳,想來在他們眼中,這箱子里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婦人舊物罷了。
沈靜姝深吸一口氣,猛地掀開箱蓋。一股陳舊氣息撲面而來,混合著淡淡樟木味與灰塵味。箱子里果然沒有金銀珠寶,只有幾件疊放整齊的舊衣裙,幾本紙張泛黃的佛經,一些繡工精巧卻已褪色的帕子、香囊,還有一個小巧的首飾匣。
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,目光掠過那些衣物,徑直落在首飾匣上。她伸手拿起匣子,打開。里面是些素銀、珍珠材質的尋常首飾,并無特別之處。難道……猜錯了?她滿心不甘,仔仔細細翻檢箱子里每一件物品。指尖觸碰到箱底時,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——底部襯布似乎比四周略厚一些,邊緣處還有極不明顯、手工縫合的痕跡。
她心猛地一緊!小心翼翼地,用指甲摳開那幾乎看不見的線頭,一點點揭開襯布——底下,竟暗藏著一個薄薄的夾層!夾層里,安靜躺著一本更為古舊,用藍色細布包裹的小冊子,以及一封已然泛黃,信封上空無一字的信函。
沈靜姝呼吸瞬間急促起來,她顫抖著,先拿起那封信。信封沒有署名,也無火漆封印。她抽出里面信箋,紙張脆黃,上面字跡是極其秀雅飄逸的行楷,與母親教導原主時寫的工整字跡截然不同,透著一種灑脫與憂悒交織的矛盾感。
【……一別經年,京華如夢。聽聞侯府近日風波又起,彼心甚憂。此間種種,皆如鏡花水月,觸之即碎。吾兒切記,藏玉于拙,守心如鏡。非到萬不得已,勿尋舊蹤,勿問前塵。那只青鸞銜珠簪,乃昔日信物,或可……慎用之……】
信很短,內容含糊不清,甚至有些顛三倒四,像是寫信之人當時心緒極為混亂、不安。可其中幾個詞,卻如平地驚雷,在沈靜姝耳邊轟然炸響!“京華”“侯府”“風波”“勿尋舊蹤,勿問前塵”“青鸞銜珠簪”“信物”!青鸞銜珠簪?是指她手中這支素銀青玉簪嗎?它原來有名字?還是……信物?!這封信是誰寫給母親的?!信中提到的“彼”又是誰?為何對侯府之事如此了解,還“甚憂”?
巨大謎團如洶涌漩渦,幾乎要將她理智吞噬。她強壓下內心翻涌的情緒,又小心翼翼拿起那本藍色細布包裹的小冊子。冊子更薄,頁面邊緣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。她緩緩翻開,里面并非文字,而是一頁頁用極細墨線繪制的……地圖?!繪的竟是侯府布局圖!而且比她所知所見的更為詳盡、古老!許多如今已被改建、廢棄的院落、路徑,甚至一些隱秘通道,都被清晰標注出來。在圖冊最后幾頁,還簡略勾勒出侯府周邊幾條街巷布局,其中一處不起眼的宅院,被用朱砂輕輕圈了一個極小的圈,旁邊注著兩個幾乎看不清的小字:舊邸。
舊邸?什么舊邸?誰的舊邸?沈靜姝心臟狂跳,仿佛要沖破胸膛。母親……她竟藏著如此詳細的侯府地圖!她一個遠在江南的婦人,為何對侯府內部結構了如指掌?!那被圈出的“舊邸”又意味著什么?這一切,遠遠超出她的想象!原主身世,母親與侯府的關聯,遠比她猜測的還要深邃、復雜,甚至……危險!
小禾的死,宛如一記沉重喪鐘,在她獲取這驚人秘密的時刻,驟然敲響。沈靜姝緊緊攥著那本薄薄的地圖冊和那封語焉不詳的信,渾身冰冷,卻又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、接近真相的戰栗。井底寒意尚未消散,手中紙頁卻滾燙似火。迷霧非但未散,反而顯露出更為猙獰、龐大的輪廓。
但這一次,她不再只是被動恐懼。她握緊了手中的“鑰匙”,盡管還不清楚它將開啟怎樣的潘多拉魔盒。目光落在地圖冊上那個被朱砂圈出的“舊邸”上,那里,會是她下一步的方向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