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(jīng)筵散去。朱慈烺知道,種子已經(jīng)埋下。他今天的話,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,必然會在崇禎和多疑的朝臣心中激起漣漪。他們會開始更認真地思考“太子”和“南京”的戰(zhàn)略意義。
接下來,他需要讓這顆種子發(fā)芽。
回到端本宮,朱慈烺召來了東宮侍講太監(jiān)邱致中。此人算是太子身邊較為親近,且有一定辦事能力的內(nèi)侍。
“邱伴伴,”朱慈烺屏退左右,低聲對邱致中道,“近日讀史,對江南風物頗感興趣,尤其是留都南京之規(guī)制。你設(shè)法,替本宮尋一些南京的圖志,還有近年來南京各部院呈送的……嗯,一些不涉機要的尋常奏報抄本,比如關(guān)于南京守備、孝陵衛(wèi)、以及秦淮河工之類的文書。”
他索要的資料,看似雜亂無章,甚至有些是無關(guān)緊要的工程匯報,但其中蘊含的信息卻至關(guān)重要——南京的武備情況、官員動態(tài)、乃至物資調(diào)配能力。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來了解這些,以避免引起猜疑。
邱致中雖有些疑惑,但太子近來沉靜好學,想多了解祖宗基業(yè)也是常情,便恭敬應道:“奴婢遵旨,這就去設(shè)法尋來。”
看著邱致中離去的背影,朱慈烺走到案前,鋪開一張宣紙,磨墨蘸筆。
他需要制定一個更詳細的計劃。一個能夠說動崇禎,并能確保他安全抵達南京的計劃。這個計劃,必須看起來像是一個“積極的”、“有利于穩(wěn)定大局”的方案,而不是“倉皇出逃”。
他的筆在紙上緩緩寫下兩個字:“巡幸”。
或者,更準確的提法,可以是“太子撫軍”或“代天子祀陵”?
五月的北京,天氣漸漸炎熱,連紫禁城厚重的宮墻也擋不住那日漸升騰的暑氣。與之相應的是,朝堂之上的氣氛也愈發(fā)焦灼。
壞消息接踵而至。
來自河南的塘報證實,李自成軍再度圍攻開封,情勢危急。來自關(guān)外的哨探則回報,清軍有再次入塞劫掠的跡象。而朝廷的國庫,早已空空如也,連官員的俸祿都時常拖欠,更遑論撥發(fā)軍餉。
崇禎帝的脾氣越發(fā)暴躁,在朝會上動輒厲聲斥責大臣,。絕望的氣氛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,稍有門路的富戶已經(jīng)開始暗中變賣家產(chǎn),準備南逃。
端本宮內(nèi),朱慈烺的書案上,堆積起了越來越多關(guān)于南京的資料。通過邱致中以及個別可以接觸的東宮屬官,他零碎地拼湊著信息。
同時,他也密切關(guān)注著朝中的政治風向。首輔周延儒善于鉆營,次輔陳演庸碌,兵部尚書張縉彥能力平平且立場不定……放眼望去,竟難找到一個能力挽狂瀾的棟梁之材。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必須離開的決心——留在北京,要么隨同這座孤城一起殉葬,要么被這些庸碌之輩或別有用心的權(quán)閹所裹挾。
經(jīng)過近一個月的潛伏、觀察和思考,朱慈烺覺得,時機正在慢慢成熟。崇禎帝在巨大的壓力下,心態(tài)已然處于崩潰邊緣,任何一根可能的“救命稻草”,都可能被他抓住。
這一天,朱慈烺精心準備后,前往乾清宮請見。
他選擇了一個崇禎批閱奏章間歇,精神相對疲憊的時辰。殿內(nèi),燭火通明,映照著崇禎那張因缺乏睡眠而更加憔悴的臉,以及堆積如山的奏疏。
“父皇為國事操勞,兒臣心實難安。”朱慈烺行禮后,并未直接切入正題,而是先表達關(guān)切。
崇禎揉了揉眉心,嘆道:“天下糜爛至此,朕豈能安枕?”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。
“兒臣近日讀書,觀前朝舊事,每每思及當下,夜不能寐。”朱慈烺語氣沉重,“闖獻二流肆虐中原,東虜虎視關(guān)外,天下糜爛,財賦不通。北京雖為根本,然如今已成四面受敵之孤島。長此以往,兒臣恐……恐京師坐困,非長久之計。”
他沒有提“棄守”,而是說“坐困”,用詞極為謹慎。
崇禎的目光銳利起來,盯著兒子:“哦?那你以為,何為長久之計?”
“兒臣愚見!”朱慈烺深吸一口氣,知道最關(guān)鍵的時刻到了,“北京乃祖宗陵寢所在,社稷核心,自當固守,父皇亦當坐鎮(zhèn)中樞,以安天下之心。然……然為萬全計,為保國本不絕,維系東南半壁人心,兒臣愿效仿古之賢王,為父皇分憂,南下南京!”
他停頓了一下,觀察崇禎的反應。見皇帝并未立刻斥責,而是眼神閃爍,似乎在思索,便繼續(xù)加大籌碼:
“兒臣南下,非為避禍,實為圖存!其一,可代父皇祭祀孝陵,告慰太祖,以示大明不忘根本,團結(jié)江南士林民心。其二,可坐鎮(zhèn)留都監(jiān)察,協(xié)調(diào)江南財賦,確保漕運暢通,為北伐剿賊穩(wěn)固后方,供應糧餉。其三,可示天下以我大明國本穩(wěn)固,即便北地有警,南方亦有主心骨,可杜絕奸佞妄念,安定各方軍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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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提出的三點理由,條條冠冕堂皇,尤其是“協(xié)調(diào)糧餉”和“安定人心”,直接戳中了崇禎目前最大的痛點——沒錢,以及人心離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