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墨蜷縮在床上,懷里緊緊抱著懷表,整夜都沒敢合眼。直到天蒙蒙亮,窗外傳來清潔工掃地的“沙沙”聲,還有遠處傳來的鳥鳴,她才敢下床拉開窗簾。
清晨的永和宮籠罩在薄霧中,庭院里的石榴樹掛著晶瑩的水珠,葉片上的紋路清晰可見。昨晚的詭異仿佛只是一場噩夢,只有掌心懷表的余溫和衣柜鏡面的殘影提醒她那不是幻覺。林墨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,決定把這事告訴老張,他在故宮待了三十年,一定知道些什么。
吃過早飯,林墨在修復工作室找到了老張。工作室設在文華殿偏殿,里面擺滿了各種文物碎片和修復工具,空氣中彌漫著膠水和木材的味道,還有淡淡的松節油香氣。老張正拿著一把小刷子,小心翼翼地清理一塊青花瓷碎片,刷子尖細如毫,在他手中穩如磐石。
“張師傅,我昨晚……”林墨剛想開口,就被老張打斷了。
“小林啊,你來啦?!崩蠌堫^也沒抬,聲音里帶著笑意,“今天給你安排的任務是整理這些清代的奏折,都在那邊的箱子里,按年份歸類。注意戴手套,別用手直接碰,這些紙脆得很?!?/p>
林墨看著老張忙碌的背影,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。也許真的是自己太緊張了,初來乍到不適應,她這樣安慰自己。
一整天都在整理奏折中度過。這些泛黃的奏折大多是清代官員的日常奏報,內容無非是收成、漕運、任免之類的瑣事,枯燥乏味。奏折的紙張質地不一,有的光滑如緞,有的粗糙似麻,上面的字跡有的娟秀,有的潦草,還有的被蟲蛀得滿是孔洞。
直到傍晚,林墨在一個破舊的木箱底層發現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記。木箱上貼著褪色的標簽,寫著“永和宮舊物,庚子年收”。日記的紙張已經脆化,邊緣卷曲發黑,封皮是用厚牛皮紙做的,上面用紅繩系著一個小小的玉扣。字跡是用毛筆寫的,娟秀而有力,墨色深沉,顯然用的是上好的徽墨。第一頁的日期是“庚子年七月十六”,署名是“婉容”。
林墨好奇地翻開日記,里面記錄的竟然是庚子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時,故宮里宮女的生活。日記里寫道:“今日洋人入城,宮中大亂。總管太監命我們收拾細軟,準備出逃。我舍不得這住了十年的永和宮,檐下的那株海棠是我親手栽的,如今已亭亭如蓋,實在不忍離去,便偷偷藏在了東暖閣的柜子里……”
看到“永和宮”三個字,林墨的心猛地一跳。她繼續往下翻,日記里詳細記錄了洋兵在宮中搶掠的場景:“寅時,聞槍聲漸近,宮人們四散奔逃。俄兵入永和宮,翻箱倒柜,將娘娘的金簪玉鐲盡數掠去,連墻上的字畫也不放過,撕碎的絹本散落一地,如殘蝶紛飛……”字里行間充滿了恐懼,墨跡都帶著顫抖。
最后一頁的日期是“庚子年七月廿三”,內容只有一句話:“他們來了,西北角樓,救命……”字跡潦草,筆畫扭曲,像是在極度恐慌中寫就的,最后一個字的墨點暈開,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“婉容……”林墨喃喃自語,這個名字讓她想起了昨晚衣柜鏡子里的那個青衫女子。她把日記小心翼翼地放進文件袋,決定晚上再仔細研究。
傍晚時分,天空又下起了小雨,比昨晚的雨更密,打在窗上噼啪作響。老張叮囑林墨早點休息,“夜里風大,關好門窗,別著涼?!彼f這話時,眼神有些復雜,欲言又止。林墨點點頭,心里卻惦記著日記里的最后一句話和祖父懷表上的字,兩個“西北角樓”像烙印一樣刻在她腦海里。
回到宿舍,林墨把日記和懷表放在書桌上仔細對比。懷表上的刻字是祖父的筆跡,硬朗遒勁,而日記里的字跡娟秀纖細,顯然出自女子之手,但“西北角樓”這四個字的筆畫走勢卻驚人地相似,尤其是“樓”字的最后一筆,都帶著一個奇特的彎鉤。
“難道祖父的失蹤和這個婉容有關?”林墨猜測著,指尖劃過日記上的字跡,仿佛能感受到寫下這些字時的顫抖。
夜里十一點,林墨躺在床上,卻毫無睡意。窗外的雨聲漸歇,月光從云縫中漏出來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她做了一個決定:今晚去西北角樓看看,或許能找到祖父失蹤的線索,哪怕只有一絲希望。
換上一身深色衣服,林墨悄悄打開房門。走廊里空無一人,只有廊檐下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,將影子投在墻上,忽明忽暗。她按照手機地圖的指引,朝著西北角樓的方向走去。故宮的夜晚格外寂靜,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庭院里回蕩,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,顯得格外清晰。
路過御花園時,林墨看到假山上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,那影子穿著明黃色的袍子,身形佝僂。她嚇得屏住呼吸,躲在一棵古柏后面,心臟狂跳不止。古柏的樹皮粗糙冰冷,帶著潮濕的露水。過了許久,再也沒有動靜,她才敢探出頭,假山上空空蕩蕩,只有幾塊奇石在月光下沉默矗立。
西北角樓是故宮最偏僻的角落,也是保存最完整的角樓之一。遠遠望去,角樓的飛檐在月光下像一只展翅欲飛的蝙蝠,共有三層檐,七十二條脊,結構精巧絕倫。林墨走到角樓腳下,發現樓門竟然虛掩著,門閂掉在地上,積著厚厚的灰塵,顯然很久沒人動過。
她輕輕推開門,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,夾雜著腐朽的木頭和塵土的氣息,嗆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。角樓里漆黑一片,只有月光從窗欞照進來,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,像散落的碎銀。林墨打開手機手電筒,光柱在黑暗中晃動,照亮了墻上掛著的蛛網,蛛網上粘著枯葉和飛蟲的尸體。
“有人嗎?”林墨輕聲喊道,聲音在空曠的角樓里回蕩,帶著一絲回音。
沒有回應。林墨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樓,樓梯是木質的,在腳下發出“吱呀”的聲響,每一步都像踩在琴弦上。二樓的房間里堆滿了雜物,有破舊的桌椅,蒙著布的架子,角落里放著幾個破舊的木箱,箱子上落滿了灰塵。
林墨的目光被墻角的一個木箱吸引,箱子是紫檀木做的,雖然蒙塵,但能看出質地優良。箱子上著鎖,但鎖已經生銹,鎖孔里塞滿了泥土。她用力一掰,鎖“咔噠”一聲開了,斷裂的鎖芯掉在地上。箱子里鋪著紅色的絨布,絨布已經褪色發黑,里面裝著一些舊衣物和書籍,最底下是一個用紅布包裹的東西,形狀不規則。
林墨顫抖著打開紅布,里面竟然是一具小巧的骸骨,骨骼纖細,看尺寸像是女子的手骨和指骨,指骨上還殘留著幾枚細小的銀環,已經氧化發黑。骸骨旁邊放著一支銀簪,簪頭刻著一朵海棠花,花心里刻著一個“婉”字。
“婉容……”林墨恍然大悟,這一定是日記的主人婉容的骸骨。她死在了這里,被人藏在了箱子里。
就在這時,懷表突然劇烈震動起來,表蓋自動彈開,發出耀眼的光芒,照亮了整個角樓。光芒中,一個穿著青衫的女子身影緩緩浮現,她的面容依舊模糊,但能看到發髻上插著一支海棠銀簪,正是昨晚在鏡子里看到的那個女子。
“謝謝你,姑娘。”女子的聲音空靈而悲傷,帶著解脫的釋然,“我終于可以安息了?!?/p>
“你是婉容?”林墨鼓起勇氣問道,聲音還有些發顫。
女子點點頭,虛幻的手指輕輕拂過骸骨,眼淚從虛幻的臉頰滑落,滴在紅布上,暈開淡淡的水漬?!案幽?,我躲在這角樓里,以為能躲過一劫。誰知洋兵還是找到了這里,他們搶走了宮里的珍寶,還殺了我……你的祖父當時是宮中侍衛,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,卻被洋兵追殺,沒能救我。他一直愧疚不已,總想為我收尸,卻在尋找我的尸骨時被洋兵抓住,從此失蹤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