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陳默頂著黑眼圈起床時,陳磊已經在院子里熬藥了。砂鍋在煤爐上咕嘟作響,蒸騰的熱氣里飄出苦澀的藥味,彌漫在整個院子里,連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。
“昨晚沒睡好?”陳磊抬頭看了他一眼,眼底帶著血絲,“是不是爺爺吵到你了?他后半夜又起來好幾次,非要去院子里看槐樹,我攔著他,他就跟我急,說樹在叫他。”
陳默猶豫了一下,還是把昨晚看到的情景說了出來。陳磊聽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手里的藥勺“當啷”一聲掉進砂鍋里,濺起的藥汁燙紅了手背,他卻渾然不覺。
“你也看到了?”他聲音發顫,手里的砂鍋蓋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摔出個缺口,“前兩晚我就聽見院子里有動靜,窸窸窣窣的,以為是老鼠,沒敢出去看。昨晚我好像還聽見有女孩的哭聲,以為是幻覺……”他湊近陳默,壓低聲音,“王婆婆說得沒錯,肯定是撞邪了。這棵槐樹……邪性得很,老輩人都說樹下壓著東西。”
“別自己嚇自己。”陳默強裝鎮定,心里卻亂成一團麻,“可能是光線問題看錯了,今天我帶爺爺去醫院,做個腦部ct看看,你在家把院子打掃一下,尤其是那棵小槐樹周圍,看看有沒有什么異常。”
吃過早飯,陳默扶著爺爺準備去縣城。老人依舊精神恍惚,嘴里不停念叨著槐樹葉和血,走到院門口時,突然死死抓住門框不肯走,枯瘦的手指摳進門縫里,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鎮口的方向,眼神里充滿恐懼。
“不去……不去醫院……”爺爺用力甩開陳默的手,力氣大得驚人,“樹會不高興的……它在等……等我們去陪它……”
陳默和陳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人塞進車里。一路上,爺爺始終望著窗外,嘴里念念有詞,每當車子經過有槐樹的地方,他就會激動地拍打著車窗,喊著一些聽不懂的話,像是在求饒,又像是在懺悔。陳默把車開得飛快,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讓他越來越不安的地方,可越是著急,那些關于童年的模糊記憶就越是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。
縣醫院的檢查結果和鎮上一樣,爺爺的身體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,腦部ct也顯示一切正常,醫生推測可能是老年癡呆前兆,開了些安神的藥就讓他們回來了。回程的路上,陳默心里沉甸甸的,他看著窗外飛逝的樹影,總覺得爺爺的病沒那么簡單,那些胡話里似乎藏著某種真相。
車子剛駛進青槐鎮,陳默就發現氣氛不對勁。鎮口的石橋上圍了一群人,里三層外三層,大家都踮著腳往里面看,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么,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。他把車停在路邊,下車湊了過去,剛擠到人群邊緣,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。
人群中間,幾個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拍照取證,地上用白布蓋著什么東西,白布下凸起一個人形,邊緣滲出暗紅色的血跡,在青石板上暈開,像一朵詭異的花。陳默心里一緊,拉住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大嬸問:“嬸子,出什么事了?”
“是老劉家的二小子,劉建軍啊!”大嬸壓低聲音,臉上帶著恐懼,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,“今早上被人發現死在槐樹下了!就在那棵老槐樹下!”
陳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,鎮口那棵老槐樹周圍拉著黃色的警戒線,幾個警察正在樹下仔細勘察,用小刷子在樹干上刷著什么。陽光透過樹葉照在地上,那些斑駁的光影里似乎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,與飄落的白色槐花混在一起,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。
“怎么死的?”陳磊也下了車,臉色蒼白得像紙,聲音有些發抖。
“說是……被樹枝勒死的。”大嬸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,雙手合十不停念叨著什么,“臉都紫了,眼睛瞪得老大,舌頭伸出來老長,嚇人得很!手里還攥著把槐樹葉,跟當年鄰居家那個孩子一模一樣!一模一樣啊!”
人群里響起一陣吸氣聲,有人開始竊竊私語:“報應啊……這是槐樹顯靈了……”“十年前的事,它終究還是記著……跑不掉的……”“我就說那樹邪性,不能隨便惹……”
陳默心里咯噔一下,十年前的事?他隱約記得小時候鎮上確實出過事,不止一個孩子出事,但具體是什么,怎么也想不起來,像是被什么東西刻意從記憶里抹去了,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和莫名的恐懼。
“我們先把爺爺送回家。”陳默拉著陳磊往回走,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。他總覺得,爺爺的病和老槐樹有關,和老劉家二小子的死有關,更和那被遺忘的十年前的事有關。
把爺爺安頓好后,陳默決定去鎮口的老槐樹下看看。他繞開警戒線,裝作看熱鬧的村民,慢慢靠近那棵老槐樹。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著槐花香飄進鼻腔,甜膩中帶著腥氣,聞得人胃里翻江倒海。樹干上有幾道新鮮的劃痕,像是被人用力抓過,深褐色的樹皮翻卷起來,露出里面蒼白的木質,樹下的泥土里還能看到零星的血跡和幾片被踩爛的槐樹葉。
陳默蹲下身,仔細觀察著槐樹的根部。突然,他注意到樹干西側有個半掩在雜草里的樹洞,洞口不大,剛好能容下一個小孩,洞口邊緣的樹皮光滑,像是經常被人觸碰。他撥開雜草,往樹洞里看去,里面黑漆漆的,深不見底,一股陰冷的寒氣從樹洞里冒出來,吹得他汗毛倒豎。
就在這時,一陣風吹過,槐樹葉沙沙作響,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,那聲音細碎而模糊,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說話,又像是女孩的哭泣聲。陳默猛地抬頭,看見一根低垂的樹枝上掛著什么東西,他伸手夠下來,發現是半塊玉佩,玉佩的材質是普通的岫玉,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“月”字,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血跡,已經干涸發黑。
這玉佩……陳默覺得有些眼熟,好像在哪里見過,就在他的記憶深處,某個被遺忘的角落。他把玉佩揣進兜里,剛要起身,眼角的余光瞥見樹洞里閃過一絲白光,像是有人在里面眨了一下眼睛。他壯著膽子,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,小心翼翼地往樹洞里探去。
樹枝剛伸進去沒多遠,就碰到了什么軟軟的東西,帶著黏膩的濕滑感。陳默心里一緊,慢慢把樹枝往外抽,只見樹枝上纏著一縷烏黑的頭發,頭發很長,發質干枯,上面還沾著幾片槐樹葉和些許濕潤的泥土。
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頭頂,陳默猛地站起身,踉蹌著后退了幾步,差點摔倒在地。他不敢再看樹洞,轉身就往家跑,身后的槐樹葉還在沙沙作響,聲音越來越大,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的背影,又像是有人在身后追趕,冰冷的氣息幾乎要貼到他的后頸上。
回到家時,陳磊正坐在院子里抽煙,地上已經扔了好幾個煙頭,煙灰缸里堆得像座小山。看見陳默回來,他趕緊站起來,手里的煙卷掉在地上,燙到了鞋子也沒察覺:“你去哪了?我找了你半天,爺爺又開始鬧了,非要去槐樹下。”
“我去老槐樹下了。”陳默掏出那半塊玉佩,遞到陳磊面前,“你看這個,認識嗎?”
陳磊接過玉佩,手指剛碰到玉佩,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像是見了鬼一樣,玉佩“啪嗒”一聲掉在地上:“這是……這是林曉月的玉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