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,最后一線被她收針打結。沈靜姝拿起那套勉強成型的、顏色深暗如夜、毫無款式可言的粗布衣褲,以及那件灰褐色的斗篷,轉身走進了屏風后面。
片刻之后,當她再次從屏風后走出來時,春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差點認不出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夫人。
寬大且不合身的粗布衣褲,套在她那原本瘦削的身上,顯得空蕩蕩的,卻也因此將她原本婀娜窈窕的身形徹底掩蓋,只留下一片模糊不清的暗色輪廓。她的長發,被她用一根最為普通的木簪緊緊地挽在腦后,一絲不亂。那件灰褐色的舊斗篷,罩在她的外面,寬大的兜帽被她拉了起來,恰好能夠遮住她大半張臉。
此刻的她,靜靜地站在那里,已然不再是那個病弱蒼白、需要人悉心呵護的世子夫人,而更像是一道即將融入濃稠夜色之中,令人難以察覺的、模糊影子。
“夫人……”春雨的聲音,因為哽咽和恐懼,微微顫抖著。她終于明白夫人要做什么了!這實在是太危險了!一旦被人發現……后果簡直不堪設想。
沈靜姝走到窗邊,輕輕推開一條縫隙。外面,天色已經完全黑透,寒風呼嘯著,如同一頭頭兇猛的野獸在咆哮。今夜,沒有月光,正是適合夜行的絕佳時機。
“聽著,”她緩緩轉過身,目光沉靜如水,注視著春雨,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我出去之后,你立刻把燈熄滅,假裝我已經睡下。若有人來詢問,你一概說不知道。若……若我天亮之前還未能回來……”
她微微頓了頓,聲音有一絲極不易察覺的顫抖,但很快便穩住了情緒,繼續說道:“你就去找世子爺,什么都不必多說,只將這本冊子交給他。”
說著,她從枕下取出那本藍色布包的地圖冊,小心翼翼地塞到春雨手中。這是她最后的依仗,也是萬一她遭遇不測,無法歸來,或許能夠保住春雨性命,甚至有可能揭開部分真相的唯一希望。
春雨雙手捧著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冊子,淚水再也忍不住,奪眶而出:“夫人!您不能去!太危險了!讓奴婢去吧!或者……或者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……”
“沒有別的辦法了。”沈靜姝打斷了她的話,語氣斬釘截鐵,不容置疑,“小禾不能白白死去。有些路,注定只能由我自己去走。”
她緩緩走到妝臺前,最后一次看向銅鏡中那個模糊不清、已然陌生的暗影。然后,她拿起那支青玉簪——母親口中所說的“青鸞銜珠簪”,鄭重其事地、仔細地簪在了發髻最穩固的地方。
冰涼的簪身,貼著頭皮,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與鎮定,仿佛母親的力量正透過這支簪子,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她。
她不再猶豫,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夜氣,毅然走向后窗——那里,遠離院門,更靠近后院那偏僻無人的角落。
“夫人!”春雨不顧一切地撲到窗前,淚流滿面,卻又不敢大聲哭喊,只能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聲。
沈靜姝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中,蘊含著復雜的情感,有決絕的勇氣,有殷切的囑托,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:“守住這里。等我回來。”
言罷,她再不遲疑,身手敏捷得如同一只貍貓,輕松地翻過窗臺,悄無聲息地落入窗外那濃重如墨的夜色之中。
寬大的斗篷,被呼嘯的寒風吹得高高鼓起,又迅速落下,瞬間將她的身形徹底掩蓋。
夜色深沉如墨,寒風凜冽如刀。
那道模糊的影子,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,便憑借著腦海中那幅精細無比的地圖指引,巧妙地避開巡夜婆子手中燈籠那隱約閃爍的光暈,如同一個真正來自黑暗的幽靈,迅速而又隱秘地向著侯府西北角、地圖上所標記的、可能存在的通往府外的偏僻暗道潛行而去。
春雨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,眼睜睜地看著那道身影,一點一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,渾身顫抖得如同狂風中飄零的落葉。
冰冷的恐懼,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,巨大的擔憂,也如同一雙無情的大手,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臟。
夜,黑得深沉,黑得可怕,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都吞噬殆盡。
而一場風暴,已然悄然離巢,即將在這看似平靜的侯府之中,掀起驚濤駭浪。